狂小狸

《金凤玉梅》(5) 早茶

       梅花十三知道师傅现在会在哪，没有任务的话，师傅都喜欢去竹林里茗茶。那片竹林是师徒充满回忆的地方，练剑，抚琴，静坐，都是在这幽深的竹林里进行。在林子里，天地间仿佛就只有他们两人，享受自然的宁静。

       果不其然，师傅就坐在亭子里。那个亭子是师傅自己用竹子筑的，师傅在各个方面都有涉猎。梅花十三就站在亭外不远处，她停住了脚步，不敢贸然上前。两人师徒的关系最近不太融洽，而且还是自己的过错导致的关系紧张，她已经无法自然而然地站在师傅身边了。

       梅花十三站在几棵宽实的竹子后面，不想让师傅注意到自己，可是这样子怎么可能如愿嘛——师傅在她靠近竹林的时候就留意到她了，不过师傅也只是假装没注意，在那里沏茶，他倒要看看，十三会有什么想要对他说的。

       十三的确有话想对师傅说，但是她不敢。她已经违抗过师令，如今也触犯了教条，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当初违令得这么果断，自己屡次的过失也是师傅给买的单。这次要不要跟师傅坦白呢？

       十三不自主地紧抓竹子，她紧张，她无措，下一秒要被施行斩立决她也无法辩驳。

       又是一刻钟过去了，这十三傻站在那想什么呢。青凤又是茗了一杯茶。他现在只是想十三过来和自己喝茶，是否过问昨夜的事，还得视情况进行，也总不能他坐着她躲着，再或者你逃离现场也好啊，为什么非要站在那里躲着，很明显，青凤知道十三有话对自己说。是想坦白吗，还是想瞒过去；无论是哪一种情况，青凤都很是“期待”，十三你到底想干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青凤的确不想开口叫她过来，他要她自己过来，难不成她还想自己招呼她过来吗？

       青凤再次沏茶，不过这次是两杯。

       梅花十三清楚，师傅已经知晓自己的位置，或许也已经猜到自己的心思，如此明显的“招呼”，十三不是傻，她从竹丛后走出来，慢慢地靠近师傅的亭子。十三的脚上仿佛绑了两个铅球，几乎是拖着走的，她低着头，不敢看向师傅的位置。

       终于进了亭子，与师傅的距离甚近，十三只觉自己的手心出了汗，她如侍从般站在师傅身旁，盯着桌上的热茶，眼里是看不清琉璃，失去光彩，灰蒙蒙的一片。嘴唇微泯，双手不自然地触碰在一起置于腹前。与姐姐道别时是那么的自信肯定，怎么到了真正面对师傅的时候，是那么的……不安……

       青凤的目光留意到十三的动向，仅仅是一撇便把十三的一切收进眼底。青凤不想逼她，只不过这十三房里的人，终究还是得面对的，只是现在，他不想捅穿十三挡在自己面前的掩饰的薄纸膜。

       十三终究是落座了，就在师傅侧桌，她看着清澈的茶汤，透过茶汤她看着杯底的白。杯子很薄，能在茶汤中观察到透光和杯身的花纹。十三知道师傅很喜欢这些茶杯，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杯子，品尝师傅亲手沏的茶——平时一般都是十三负责沏茶。

       温度和浓度都恰到好处，沁心的茶让十三有稍微的放松，眉头也舒展开来，和师傅一起品茶是幸福，无论是茶的温度还是身旁的人，都能让十三感受到流入心房的暖意。

       几乎是同时，师徒两人放下手中茶杯，十三意犹未尽，而此时青凤已经拿起茶盅，给十三斟茶。十三显然是有心事，加上刚刚茶带来的放松，十三竟然没有在师傅斟茶的时候行以叩指礼。

       青凤眉毛一挑，虽说十三这次不尽礼数，不过没了这些繁文缛节，两人的关系外表看来似乎是更亲近了呢；不过青凤也清楚，现在这情况不是因为两人关系亲密，而是十三走神了；有趣。

       从小到大，能让近似自己般冷酷的梅花十三有这般思绪，青凤确实少见。即使他清楚十三心里还是装着一个纯情的少女。

       待十三的品茗杯装好茶汤后，十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了礼，近乎是掩饰自己的尴尬，十三拿起杯子又开始了“品尝”。

       青凤微笑，十三慌乱的样子竟然有些可爱，不过很快，他的笑意便消失了，以至于十三以为师傅并没对自己有过多的留意。

       这时的十三才开始把注意力放在这次的早茶上，瞧见茶盅空了，十三决定起身沏茶。

       青凤喜欢看到十三沏茶的身姿，女刺客的锋芒此时不再外露，眼前的十三不过是一个温柔细心的女子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可十三这一起身，她又不安了起来，起身的动作太大了，似乎打破了刚才两人品茶时的平静。青凤倒是不在意，品茶后便落杯。

       十三往盖碗里倒入刚煮沸的热汤(水)，刚好浸起茶叶的时候十三便上盖，露出出汤的缝隙，眼看着就要把盖碗拿起来上茶。

       十三沏茶的手一向稳，可是青凤在她来之前已经喝过几趟茶了，很显然这趟茶浸泡的时间不够，基本不会出味，汤色也很淡。

       “急(了）……”原本只想作为提醒，未等青凤把话说完，本来就觉不自在的十三听见师傅的声音，拿盖碗的手一滑，茶汤顺势涌出，泼向青凤；不过十三的反应也是飞快，竟然徒手接住，准确地来说是挡住，从盖碗涌出的热茶！在十三的努力下，也仅是几滴茶落入青凤的衣中。可是十三的手就不是溅到几滴茶水的关系了，茶汤大部分浇灌在她的掌心，从指缝间流向手背；被热水浸泡而富有粘性的茶叶粘在十三的手上。

       “行凶”过后的盖碗自桌滚下，pi lang(拟声) 落地，绽放出白瓷之花。

       十三下意识就是蹲下去捡，不料烫伤的手不太灵活，锋利的白瓷还是划伤了十三的手指。

       青凤连忙抓起十三的手腕——两人从未这样亲近过。青凤也是急切，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十三微怔，待她反应过来，自己烫伤的手已经在师傅的掌中，师傅仔细清理黏在自己手上的茶叶后，就给自己输送真气来疗伤。

       还没试过，被师傅这样，像现在握手般的“亲密”姿势……师徒能手碰手的机会是非常罕有的，即便是矫正握刀的姿势也未曾有过。

       首先打破沉默的是青凤：“作为一名刺客，怎么能不额外注意握刀的手。”只有青凤自己能感受到自己语中的颤意，这是能掩饰他对她心疼、关心的最体面的理由了，被这开水一烫一定很疼，处理不好怕是会有后遗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，师傅。”这也是她最体面的回答，只要她承认，师傅说的就是对的——师傅只是惜才，对十三别无他意。

       能用真气调理的限度大概已经到了，镇痛，通脉，接下来就是处理伤口，防止感染。青凤已经停止治疗，未等青凤双手完全打开，十三就已经快速收回自己的手，稍稍侧身避开师傅的目光，指尖残存的温度让十三的脸染上浅浅的粉色。

       青凤也明白刚刚两人的是作为师徒间的“僭越之举”，可掌心的触感竟让他有些留恋。原来十三的手是这样触感，有拿刀留下的茧子和粗糙，却又有着花季少女的纤细优美，比起一般女子的“十指不沾阳春水”，十三的手更是令他着迷，是对同为刺客的欣赏，是亲手打造爱徒的成就感。

       “回去把伤养好，不得留下病根，早日伤好练功。”每次十三受伤，这便是青凤的标准台词，也从不会流露出更多的感情，冷冰得像是命令，这次也一样，趋于往常就不会让人有所怀疑。

       “是，师傅。”还没把话说完，十三转身就逃。十三落荒而逃的样子，让青凤根本移不开眼，目送徒弟远去，他才想着起身。这茶是喝不成了，再给十三一些时间，相信她会处理好房里的人。在十三处理好之前，他最好还是不要出现在十三面前。

       再次进山赏景，青凤很少会在短时间内进行两次行山。林中人影甚是孤独，相信她会处理好的。

(又要开始准备下一门考试了，哎……)